历史的多米诺骨牌

2018年10月14日,德国经济重地、保守派大本营巴伐利亚州的州选战,更像是一场对保守派执政联盟的“公开处刑”。德国总理默克尔所领导的基民盟(CDU)在该州的姊妹党基社盟(CSU),遭遇1950年以来的最大溃败;执政联盟中的另一大党社民党(SPD)在该州支持率遭受腰斩。10月28日,欧元区金融中心法兰克福所在的黑森州州选战中,基民盟、社民党再度受挫,大量选民转投立场偏左的绿党(Greens)和极端右翼、民粹主义党派另类选择党(Afd)。

CDU、SPD在黑森州选战中溃败

保守派执政联盟在巴伐利亚州和黑森州具有历史转折意义的选战溃败,绝非是欧洲政坛被推倒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当然也绝非最后一块。在两大关键州选战溃败后,执政德国政坛13年的传奇领导人,当代“铁娘子”默克尔,宣布于2021年总理任期结束后不再谋求任何政治职位。默克尔的这一决定,对未来欧洲的政治理念、财政计划、德法轴心及欧元区改革进程,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民粹浪潮下失陷的欧洲

至今没有人能够断言,2015年默克尔所采取的难民政策是否是一个历史性的错误。历史只看到,快速激增的难民当前给欧洲的社会稳定、社保福利、文化体系、政治格局造成的巨大冲击。德国执政联盟内部前所未有的政见冲突、英国为追求独立的移民及财政政策选择脱欧、意大利在民粹主义浪潮下“沦陷”、全欧范围极右翼民粹主义的兴起、东西欧国家政治立场的分裂。这一切的源头,似乎都隐隐指向默克尔在2015年夏天那个“拯救难民”的美好愿景。

2015年来,欧洲诸国民粹主义政党先后呈现崛起之势。德国的另类选择党、法国的国民阵线、意大利的五星运动党、奥地利自由党,波兰新右派国会党、荷兰自由党、瑞典民主党等等,在各国政坛各层次选举中收获越来越多的票数,风光无限。

左翼民粹主义运动在南欧债务国的发展壮大,奥地利、法国传统温和党派的持续右倾,意大利极右民粹主义政党的执政,德国另类选择党历史性进入联邦议会,这一切无不印证着欧洲民粹浪潮的汹涌。各国民粹主义党派的主张各有其见,但核心无非是从欧盟收回更多权力以保护自身利益、疑欧盟反欧盟、反移民反难民——这些,均与默克尔的理念相悖。

毫无疑问,和在此前选举中大胜极右翼政党对手的马克龙一样,默克尔就是欧洲反民粹主义的旗帜性领导人,其在党内、国内和全球范围的声望,目前来看远非保守派其余候选人所能及。默克尔的卸任,或令在德国快速崛起的另类选择党声势更盛。

削减女王的财政统治

欧盟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2018年9月,欧元区四大经济体当中,法国、意大利、西班牙失业率分列9.3%、10.1%、14.9%。相比之下,德国失业率仅为3.4%,在欧元区19国中表现最优。这也是自近10年来欧元区经济格局的一个缩影。

2018年9月欧盟28国失业率

2008年金融危机后,凭借默克尔及其前任对国内冗余福利制度、劳动力市场、养老金的“严苛”改革,德国一跃成为欧洲经济的领头羊。2007年-2013年,欧元区19国政府债务占GDP比重飙涨26.6个百分点,债台高筑的“PIIGS”五国——葡萄牙、爱尔兰、意大利、希腊和西班牙国债收益率持续飙涨,主权信用评级岌岌可危。彼时,实施严格财政纪律而重回欧洲经济火车头地位的德国,毫无疑问是欧元区内部的最大金主。

EA19政府债务占GDP比重

诸国纷纷乞望德国伸出援助之手。在漫长的政治斡旋与拉锯中,默克尔为其援助附加了堪称苛刻的改革要求,包括对政府开支、预算赤字的大力削减,和对社会福利体系的大举改革。这些条件令大半个欧洲一下从高负债、高福利的温床中惊醒。深陷主权债务危机的诸国最终无奈接受了德国的要求,默克尔也被冠上了“削减女王”之名。

事实上,在德国严控欧洲财政计划的这些年,欧盟内部始终存在放宽财政平衡要求,大力刺激经济的声音。无奈多年来,默克尔在德国政坛的声势,如同德国在欧盟的领导地位一般不可动摇。在“默克尔经济学”的引领下,自2014年起,欧元区19国政府债务占GDP比重连年下滑。表面来看,默克尔几乎以一己之力将欧债危机化解。但“汝之蜜糖,彼之砒霜”,那些在德国要求下效法进行严苛改革平衡财政的欧洲国家,在随后几年里出现了更为严重的经济问题。

对财政平衡抱有坚定原则的默克尔选择“退位”,其一贯的财政主张或也将难以为继。默克尔宣布放弃连任当日,德国DAX 30指数收涨1.20%,法国CAC 40指数收涨0.44%,富时泛欧绩优300指数收涨0.88%。在德国右翼政党狂欢的同时,资本似乎也用高涨的股指宣泄着被默克尔紧缩政策压抑多年的情绪。更具象征意义的是,在同一天,英国财政大臣哈蒙德公布2018秋季预算案,扩大开支、削减税收。欧元区及欧盟内部或许也将在未来兴起新的扩张型财政风潮,重新回归高负债的运转模式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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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法轴心及欧元区改革前景

从欧洲一体化进程初期开始,德法轴心就是欧洲的主心骨与发动机。2017年5月,马克龙当选法国总统后,德国政界一片欢欣鼓舞,认为“铁娘子”默克尔将与执政理念相近的“欧洲英雄”马克龙一同让欧洲重现辉煌。

当选后,马克龙提出了数十种具体改革举措。在这场法国主导的欧盟一体化改革中,国内政治格局复杂的德国,多数时候显得并不那么积极。但在2018年欧洲联盟夏季峰会前,默克尔与马克龙曾就欧元区建立统一财政预算计划达成一致,希望从2021年开始建立欧元区共同预算,以此为欧元区诸国创造更稳定的竞争环境、促进欧元区经济协调发展。

此项计划得到了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和欧洲央行行长德拉吉的高度赞誉。但在包括一些欧元区核心国家如荷兰、比利时等国在内的,12个成员国集体反对下,此项计划宣告夭折。可见,当前欧元区改革仍面临着巨大阻力,功成之日遥遥无期。

欧盟政治机构结构性的改革、军事层面的共同防卫、贸易领域的政策调整等等,均需要作为欧元区两大经济体的德法两国协力推进、游说诸国,最终达成一致意见。而现在,在一些改革计划的核心议题上,德法轴心双方亦存巨大分歧,如德方在欧洲货币基金的规模方面相对保守、对欧洲共同防卫制度缺乏热情等等。

在同马克龙短期内难达成高度默契的情况下,默克尔或选择将这一系列重要议题留给基民盟新党魁决断——而德国保守派内部一贯对马克龙的共同预算提案莫衷一是。这也意味着,2018年6月马克龙与默克尔达成的默契,或将随着德国国内政权的更替化为泡影。失去重要盟友的马克龙,将在欧元区改革的道路上走得更加艰难。

总结

英国《卫报》的评论称,这13年里,默克尔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传统建制派政治的稳定和连续。她的谢幕,标志着一个政治时代的彻底结束。对欧洲来说,“这将是二战后最危险的时刻”。

对德国来说,如何去稳定“后默克尔时代”的国内政局;对法国来说,如何重新与德国协同推进欧元区改革;对意大利来说,会否更加肆无忌惮去挑战欧盟财政规则的权威;对欧洲来说,是否还会同从前一样去重视来自柏林的声音,民粹主义浪潮会否更加凶猛;对世界来说,如何去对待已经变化的欧洲——这些疑问都有待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