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切尔西·吴走进南加州大学（USC）校园诊所妇产科医生乔治·廷德尔（George Tyndall）的检查室时，她只有19岁。用她的话来说，当年的自己“很幼稚”。这位大二学生，从来没有在无父母陪伴的情况下看过医生，也从未看过妇科医生。

　　“我很盲目地信任医生，特别听医生的话，他让怎么做就怎么做。”吴回忆说。

　　在2016年的一次检查中，廷德尔开始打听她的性生活，并对中国传统表现出兴趣。他将手指伸进她私处为她“检查”，并评论说她的骨盆肌肉很结实。

　　对于这段经历，切尔西·吴一开始并没有发觉异样，直到她看到美国《洛杉矶时报》5月15日发表的一篇文章。该报道详细讲述了学校多年来收到众多举报廷德尔不当行为的投诉，直到2017年夏天，才迫使他离职。

　　“我以为这是正常的。因为年轻，我不知道什么框架内的行为是可以接受的。”吴去年从该校本科毕业，今年秋天将继续在该校古尔德法学院就读。

　　这样的情况绝非个案。

　　《中国日报》援引《洛杉矶时报》报道称，廷德尔从业30年来，经常利用妇科检查的机会性侵女性学生，中国留学生是其主要目标。他的诊室中悬挂有中国地图，每当有中国女留学生前来就诊时，他会先让女生在地图上指出自己所属中国哪个城市，并借此攀谈。

　　据美国NBC报道，继该丑闻持续不断发酵后，包括一名国际学生在内的6名曾被廷德尔性骚扰的女性，于当地时间5月21日正式对廷德尔及南加州大学提起控诉。这是丑闻曝光后的第一起诉讼，被骚扰女性指责学校掩盖投诉多年。报道称，其中4名提告的女性化名均为Jane Doe，通过代理律师John Manly发起诉讼。该律师刚刚为密歇根州立大学校医拉里·纳沙（Larry Nassar）性虐待学生案成功向学校索赔5亿美元。除了这4名女性外，还有2名女性单独发起诉讼。

　　日前，红星新闻记者就此与南加州大学取得联系，收到校方针对该丑闻发来的一份声明。

　　“早在1990年就有对他提出质疑投诉”

　　据报道，在接近30年的时间里，南加州大学（USC）校医诊所有且只有一位全职妇科医生，那就是廷德尔。他身材高大，爱说，曾接诊过成千上万的女学生们，其中许多都是第一次看妇科医生。

　　但躺在检查床上的女学生们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医生曾多次被指控行为不检。

　　事实上，早在1990年，就有护士和患者对其提出质疑和投诉，指控他不适当地拍摄女学生私处。接下来数年，不断有人反复投诉他存在“变态”行为，包括在检查骨盆时乱摸以及对女学生身体做出性暗示评论。

　　近些年来，一些同事担心，他正在将学校不断增多的中国留学生群体作为主要目标。因为这些学生往往对英语的理解有限，而且也不太了解美国的医疗规范。《中国日报》报道称，大多数中国学生对美国法律及医疗方式并不熟悉，这也是廷德尔有机可乘的原因之一。

　　直到2016年，因为一名护士跑到学校强奸帮助中心反映，他才被停职。

　　“曾亲眼目睹他拍下近百名女学生私处”

　　据《洛杉矶时报》报道，廷德尔自1989年起受雇于USC。在检查室中，通常会有一名女护士或医务女助理和他一起接诊——这是针对男性妇科医生所实施的一种惯例。

　　最初几年，部分女助理对他频繁使用相机拍摄患者私处的做法感到惊恐并质疑其动机。其中一名女助理称，他拍摄过数百张病人私处照片，而另一位女助理则称，她曾亲眼目睹50名至100名病患（私处）被拍。

　　Kosterlitzky自1992年起担任护士，直到2013年。她称，当一名护士将拍照一事上报管理层，时任校医中心主任Neinstein曾下令将照相机拿走。

　　对此，廷德尔称，他只有在得到患者许可和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才会拍摄患者的子宫颈和私处。在一些情况中，他说他只是想缓解学生忧虑，证明她们并未患某种妇科疾病。

　　但不断有学生反映情况。

　　2000年初，至少有3名患者写信投诉廷德尔医生有不恰当的触摸和评论。校方在对这一调查的总结中说道，“这么多的投诉信足以令人担忧，不明白校医中心主任为何还允许廷德尔继续留在这份职位上。”

　　2013年，校医诊所搬到了一处新大楼里，廷德尔更加有恃无恐。

　　据《洛杉矶时报》采访的几名现任和前任雇员称，廷德尔有时会让女患者们裸体接受全身扫描。女助理们称，他经常让女学生光着身体躺在检查床上，他则缓慢地检查其身体的每个部位。在检查同时，他还会做出一些让护士们觉得不必要的评论。他形容患者的皮肤“完美无瑕”、“光滑细软”或“非常美丽”，或对其乳房发表评论。

　　“许多学生此前从未做过妇科检查。”一名长期在此工作的女助理称。她和其他女护士们都表示，廷德尔的这类行为经常针对来自亚洲的国际留学生。

　　专门针对中国留学生

　　咨询室内挂中国地图种中国竹子

　　2013年春天，又有8名女助理将廷德尔行医不当的担忧上报给她们的护士长Cindy Gilbert。随即又上报给校医中心主任处。

　　受到指控后，廷德尔称，诊所领导根本不知道学生们有多喜欢他，并开始收集学生对他的积极反馈。廷德尔还说，许多对就诊感到满意的患者是中国留学生。2017年在USC入学的5400名学生中，占据最大份额的就是来自中国的学生。

　　在廷德尔的咨询室里，他试图和这些中国留学生们攀谈。他挂了一张中国地图，并鼓励这些中国女留学生们指出她们所在的省份和城市。他还在桌上摆了一棵竹子，在中国，竹子是长寿和活力的象征。他说，许多患者都喜欢和这棵竹子合影。

　　偶尔他还会向学生展示他菲律宾妻子的照片，并分享两人关系的细节。“口口相传，许多中国女留学生患者会说，‘我朋友向我推荐了你’。”廷德尔在一次采访中说道。

　　在发给红星新闻的声明中，USC校方称，2013年接到投诉后，学校曾进行调查，并面谈了多位证人，包括学生健康负责人、临床主管、医疗助理和护士等，但最终得出结论——没有足够证据证明廷德尔违反学校政策。对于廷德尔，有些证人声称他们“爱他”，而有些则认为他很“诡异”。

　　也正因为如此，廷德尔的女助理们变得越来越担忧。除了之前的种种行为，女助理们还讨论了廷德尔使用自己手指检查女学生盆骨的做法。廷德尔解释称，先检查了解这些患者是否能使用医用窥器。

　　跟随廷德尔多年的一名女助理称，她亲眼见过至少70次类似检查发生。她本以为廷德尔会因为当着她的面，重复对一个接一个的学生说类似的不当言论而感到尴尬。但没想到，“他从来都不觉得尴尬”。

　　廷德尔对此解释说，他这样做是为了能使自己判断患者是否有阴道痉挛，或检查患者骨盆底肌肉是否健康。

　　医生辩解遭专家们驳斥

　　中领馆表态：要求学校调查

　　一位不愿具名的中国留学生称，2016年她曾去找廷德尔医生看病，第一次的咨询令她感觉对方不太专业，但看到墙上挂的相关执业证书，她还是决定第二天去检查，并提醒自己，“他是位真正的医生”。

　　结果，检查过程中，廷德尔使用了手指而非窥器。而她，则试图不去“多虑”。

　　再后来，当她去拿检查结果时，一名护士告诉她，廷德尔医生让她脱掉所有衣服进行检查。当裸体等待医生来检查时，她对此产生怀疑，随后立即穿上衣服，并告知女护士，她想换医生。

　　廷德尔对自己操作方式的解释，遭到众多专家的质疑。

　　Sangeeta Mahajan是美国骨盆病的顶级专家。她说，她从未听说过妇科医生为了评估患者私处是否可使用窥器，而用手指去检查。她认为这种做法“非常奇怪”和“令人毛骨悚然”。

　　哈佛医学院妇科助理教授Louise King称，廷德尔所解释的检查根本不是医界标准做法。她说，年轻女性的骨盆底肌肉通常不会出现问题，除非病人相关部位出现疼痛，否则是没必要进行检查的。

　　据《中国日报》报道，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中国驻洛杉矶总领馆对案件表示严重关切，要求校方立即展开调查，采取切实措施保证中国留学人员免受侵害。

　　对此，红星新闻获得的USC声明称，学校没有法律义务上报廷德尔的事，但表示“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看，USC应当将他上报到加州医学委员会。

　　USC校长曼克斯·尼克拉斯5月15日早晨向学校学生公开道歉。尼克拉斯称，他的两个女儿也在USC读书，廷德尔的行为“严重违反信任”。“我仅代表学校，真诚地向任何一位可能曾到校医诊所就诊，但却没有受到应有尊重的学生致歉。”

　　医生仍坚持没错与学校扯皮

　　最终获赔偿金后离职

　　2016年6月，当护士长Gilbert将收集到的情况报告给USC强奸帮助中心，并直接和该中心主任Kumar交谈后，此事出现转机。

　　Gilbert回忆称，Kumar对此感到十分惊讶并用“虐待”一词来形容廷德尔的行径，并承诺要向更高层反映。几天后，Gilbert和其他护士发现，诊所二楼出现了大量苍蝇，最终他们找到了感染源——215诊室——正是廷德尔医生的房间。

　　当时廷德尔正在休假，因此Gilbert和其他员工撬开房门寻找源头，最终在桌下找到几个烂掉的水果。在寻找过程中，她们还发现一个盒子，里面装的全是患者私处的照片。据悉，这些照片最早可追溯至1990年和1991年，部分还标注了患者信息。随后校方将盒子没收。

　　经此事后，校方迅速开始行动。人力资源部致电廷德尔告知他不必返回诊所，学校仍会给他发工资，但禁止他进入学校。而后，USC告知廷德尔，校方已就此展开两项调查，一为照片事件，二为学生和员工投诉。

　　校方最初咨询一位妇科专家后称，廷德尔做法“可以接受”。但最终，USC又请科罗拉多州一家咨询公司MDReview以及堪萨斯州一位妇科医生对此进行调查，最终认定其行为“不专业且不恰当”。

　　校方咨询两名刑事律师，廷德尔骨盆检查的做法是否构成犯罪，两位律师均表示没有犯罪行为。校方还向2016年春天在校医诊所接受诊治的2500名学生做调查，包括男性和女性。四分之一的学生为廷德尔接诊过的患者。USC称，只有2名患者对廷德尔做出“负面评价”。

　　校方最终告知廷德尔，将终止与他的合同。但廷德尔认为自己没错，因此和学校产生分歧。廷德尔称，学生事务副主席Carry向他提出条件，如果他同意辞职，他将获得一笔离职赔偿金，而调查结论将会变为“没有任何发现”。

　　廷德尔询问，如果他拒绝该条件会发生什么。“你们是否会上报给医疗委员会？”廷德尔称，对方回答“可能吧”。对此，Carry进行了否认。“USC将永远不会改变调查结果。这些发现如今仍会留在他的档案中。”

　　在声明中，校方表示，廷德尔威胁以年龄和性别歧视为由起诉USC。廷德尔称，他最初拒绝学校协商方案，但学校不断说服他接受条件。最终，校方交给他一份协议，称他有最后21天的时间可以提出离职，否则面临终止合同。廷德尔称，他自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但感觉别无选择只好签署协议。校方最终于今年3月9日将廷德尔事件上报加州医学委员会。

　　校方目前已设立热线电话，方便受过廷德尔骚扰的病人投诉。截至18日已有200人投诉，廷德尔的两名主管也被解雇。

　　廷德尔的辞职，最终于2017年6月30日生效。在2018年春天的采访中，廷德尔仍坚称自己是受害者。据悉，他已于今年1月再次更新了自己的行医执照，并称，想继续行医“直到80多岁”。

　　红星新闻记者丨王雅林 编译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