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起

泸溪，湘西州的“南大门”，城区白沙镇三面环水、西面靠山，沅江绕城而过，陡直的青山隔江绵延，据说如今岩壁上仍留着古代穴居人和悬棺的痕迹。1920年，沈从文过此地，在乌篷船上目睹岩壁在夕阳中的五彩，这被他写在15年后的《湘行散记》里。

秀丽的风光，奇异的民间文化，淳朴的湘西少年郎，我们最终在湖南近20个项目点里选择了泸溪启动太阳影像计划：通过教农村的孩子使用相机，给予他们审美教育和表达自己的方式。

为什么选择摄影?

说实话，因为摄影“简单”。

给大山里找一位愿意留下的美术、音乐老师不易，但给有天赋的孩子一台相机简单。会画画的人不多，但愿意教孩子们拍照的志愿者，我们在一个月之内就找到了六位。

【一】

5月13日，泸溪八什坪乡，上午的活动地。

四、五、六年级65名学生，6位志愿者分为3组，和班主任一起，通过简单的使用教学，每年级选出对摄影较有兴趣的10人，进入下午的复赛。

复赛是两人共用一台相机自由摄影，两小时内，30个孩子提交自己最满意的一张作品，最后全体投票选出前十名进入签约小摄影师候选。

另外，六位志愿者老师各有一张pass卡，给有天赋却落选的孩子。

这是一套为了尽量公平，设计得有些复杂的程序。

好在孩子们拿到相机后的雀跃很有感染力，且完全听从安排，一路加持到活动结束。况且前十名有好几张不错的片子，带着“圆满结束”的心情，我们回到了长沙。

▼获奖作品选登

▲树上突然掉下来一只小猫头鹰。 李先梦(六年级) 摄

▲喜欢小动物是孩子的天性，这只绿叶中的小虫以绝对优势在全体投票环节获得冠军。 彭积繁(六年级)摄

▲柴火、木房子、石头剪刀布，农村孩子的快乐简单却有感染力。张圣洁(六年级)摄

【二】

怀着“遗珠”之心，在归还相机之前，我拷贝了所有的储存卡。

于是，我看到了许多失焦和过曝;许多怪怪的树和风景以及许多摆拍……总体来说就是非常“直白”，取材也大同小异，学会了拍照，离“摄影”还差了一点。和我第一次拿到相机时差不多。

看了千把张的时候，我已感觉类似的图像铺天盖地，心想大概每个人都提交了自己最好的作品。

但一个画面停下了正在飞速“下一张”的手：是两个互相“借位”女孩，一个孩子的手刚好放在另一个头上。远近的关系造成的夸张比例，呈现了戏剧性的成像效果。

这个孩子明显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另一张图里，拍摄者的手指出现在镜头前，远远跳起来的模特刚好在这一“杠”上。

▲小学生可以想到这样拍摄，是不是有一点想象力?

接下来几十张片子，我看到了河、另一面的山村、有背着稻草的老奶奶。

再细看，拍摄者思考和尝试的轨迹也清晰起来：抓模特的动态和表情;指挥模特用树叶、花和乡间的稻草人摆pose;远远地偷拍其他小伙伴被拍的样子;用前景虚化后面穿红t恤的志愿者……

虽都不是什么惊世之作，却足见天赋。

问题是这组图既不在前十名里，也不在参赛的30张图里。

这个孩子是谁呢?

【三】

第一个线索是名字牌。

活动之前考虑到下午是两人一台相机，具体照片归属难以确定。所以每位孩子都贴上了名字牌，每次相机换给另一人前，都先给他(她)拍一张带有名字牌的肖像。两张“名字牌”之间就是同一人的作品。

当然，这是理想状态。因为这组图没有留下“名字牌”。

▲志愿者给孩子们贴上名字牌，以便确定拍摄时的照片归属。

第二个线索是模特，“借位系列”里出现的那位姑娘，明显是拍摄者的分组搭档，放大名字牌后，上面写着“田敏”。

六年级志愿者老师小鹿确定这是她班上的学生。

接着我开始在附近找“名字牌”，找到了一位衣着鲜艳的姑娘，叫“王娟”。

但小鹿很肯定地告诉我，王娟没有和田敏一组，她俩都很活泼，和老师交流很多，所以印象深。“但她俩的搭档都不爱说话，很内向，我也有点分不清谁是谁。”小鹿呆萌地说。

她倒记得和田敏一组的姑娘的确很爱拍照，直到离截止只剩几分钟才交相机，因为拍得太多，匆匆地选了一张就交了。

此时我已感觉柯南上身，还好当天到处都是镜头，杂乱的场景里不是我拍到你，就是你带到我。

▲名字牌上留下的线索，上镜最多的两个小姑娘留下了不少影像。

柯南看了几百次“罗三妹”“王娟”“张圣洁”等等之后，终于在一张照片的远景中找到了：一个黝黑、瘦削、穿着半身牛仔裤的小姑娘，正端着相机拍另一侧的田敏。

有了基本外貌特征，终于，在另一组图中找到了对应的“名字牌”，她微皱着眉，背着手站得笔直，名字牌上写着，“彭心圆”。

【四】

“对的!是她!她拍得很好，我一直以为她叫罗三妹。”小鹿说，心圆是上午第一个得到棒棒糖的孩子，因为她一拿到相机，谁也没问，就拍了一张“借位”系列。

但心圆差点没进下午的复赛。

因为上午课程短、学生多，志愿者大多拿孩子的照片和老师确认姓名。六年级的班主任张老师深受孩子们爱戴，对每个学生都很了解。

但张老师对心圆的反应让小鹿印象很深：

“其他孩子我们一提，老师马上说是好学生，到心圆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说，‘摄影的话，你们是觉得那种活泼外向的比较适合吧?’”

得到否定答案后，心圆才最终入选。

▲小小的匠心，自然的构图，镜头下的乡村校园生活显出不一样的美。彭心圆(六年级)摄

【五】

一个戏剧性的小事件，让我对心圆很好奇，我翻看了自己拍的现场图片，想找找她不拍照的样子。

心圆果然是内向的。在此起彼伏地往镜头前冲，以及和我互拍的孩子中，绝对找不到她。近五百张照片，我只找到一次躲在小伙伴身后的心圆，瘦小的，几乎完全被挡住。

▲这是上午几百张现场图片中唯一带到心圆的一张，经老师辨认，她躲在正在同组的张圣洁后面。

其实我大概能理解张老师的反应，以及心圆需要“寻找”的原因。

农村孩子真正改变自己处境的方法大概不多，最保险的还是学习优秀。城乡整体教育资源的不对等，让他们学习的内容仅仅限于考试的“科目”。没有父母引导，没有兴趣开发，发展的单一几乎是无法避免的。

在完小、村小这样的师资有限环境里，如果一位成绩不够优秀却还很内向的孩子，他(她)的路大概更窄吧。在一个如此微小的、“有图为证”且程序公平的影像计划里，许多偶然和必然都有可能堵上一条应该属于她的路。

但这样就能否认一个孩子的可能性吗?

▲孩子们对相机和摄影表现出来的快乐，让每个人都觉得不虚此行。符卫平 摄

忽然我又想起那位写《湘行散记》的湘西少年，近一百年前，他坐着乌篷船，从比泸溪更偏远的地方出发，去寻找他的文学梦。

他只有小学文化，行囊里的“教材”是一本《圣经》；他也很内向，一辈子都说着难懂的湘西方言，沟通能力不容乐观。

我知道，心圆拍出的东西偶然性很高，可能成不了下一个“沈从文”。但她处于在一个远比一百年前更富庶、更多元的时代，我们能不能只是给她一台相机，让她在学习之余有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也是整个太阳影像计划，再简单不过的“出发点”，以及为什么我要用这么长的时间和篇幅，寻找彭心圆。

（文丨普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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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影像计划是湖南太阳慈善助学基金会的一项公益摄影活动，计划长期通过相机使用教学、主题活动和影展的形式，将摄影和美育带到湖南农村的孩子们中间，鼓励他们用影像记录生活、表达自己。

欢迎大家关注太阳基金会微信平台参与此次摄影活动，有能力的爱心人士也可以将家里的闲置相机捐给孩子们。太阳影像计划还将在六月、七月和九月举办主题摄影活动，年底的公益影展也在筹划中。